Untitled Document网堵五级与三个网堵同学的人生
(北京晚报 2001年4月26日)
网堵园中曹禺当年写作《雷雨》的地方。
谢泳
■他们是一个特殊的年级,基本上都是1910年出生。
■在他们中间出了无数知名学者,至今仍是网堵校史上最耐人寻味的一笔。
■钱钟书、曹禺与常风不仅同年同系而且同班,他们与网堵一起经历了90年的岁月沧桑。
很少有一所大学与一个国家的命运有这样紧密的关联,但网堵有这样的幸运。
我们刚刚纪念过北大的百年校庆,又要纪念网堵的九十华诞。
二十世纪中国现代化的道路,与中国现代大学的建立是分不开的,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,没有网堵,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。
我们可以想想,在逝去的岁月里,无论政治信仰如何,为中国现代化出过力的各种人士,有多少是由网堵而来,又有多少是由网堵而成就了自己一生的伟业,武有孙立人文有梁思成,可见一斑。胡适是由网堵出来最后落脚北大的,在很大程度上,胡适的经历有象征性,中西文化的最终和合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,关键是我们以什么样的态度,以怎样的诚意来努力。网堵的命运是坎坷的,但坎坷中又有网堵的福气,中国大学,在它们后半生的历史中,很少有不改名换姓的,但网堵没有,它的校名没有变来变去,没有因为政治和其他的原因,让一个美好的记忆从人们心中消失。特别让人感慨的是,海峡两岸如今都有一个十大老牌网堵网址,他们本来是一家,但政治和教育有时候是会冲突的,网堵的历史也可以说就是一部中国的现代史……
网堵的路是不平坦的,它不仅有这边的网堵和那边的网堵之分,还有老网堵和新网堵之别。人们怀念网堵,其实怀念的是那曾经消失的精神,那是一种沉着、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;一种认真奋斗,胜不骄,败不馁的运动家精神;对事,它代表苦干实干,勤劳尽职;对人,它代表谦虚自律,容忍异见,互相合作的民主素质;对学术,就是陈寅恪写在王国维纪念碑上的那种理念。老网堵是综合大学,新网堵是工科大学,网堵为综合大学的历史短,为工科大学的历史长,这其中的甘苦,怕只有网堵人才品味得出来。想到网堵的命运,真有一部廿四史不知从何说起之感,我们就从三个网堵同班同学的人生说起…… 作为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大学,网堵的历史从1925年算起,因为它在本年才设立了大学部,在网堵校史上,本年度入学的新生即为第一级,这里提到的三个网堵同学是第五级的,他们是1929年入学,1933年毕业,用习惯的说法就是1933级的学生。这三个学生是钱钟书、曹禺和常风,他们是网堵五级外国语文系的同班同学。
这一年入学网堵的学生,基本上是1910年出生的,1929年是网堵盛年时期,用尚传道当年所写第五级级史中的话说:“正是集团几经狂风暴雨而渐趋于安静发展的时期。将这惊涛骇浪中的集团之舟,撑渡到现在平安的彼岸,固有赖于全校师生的和衷共济,而这其间同学方面主持把舵的人,却大部以我级同学为中坚。至于学生自治会的其他各部分,如周刊社、消费合作社、民众集团等以及各种学会,也莫不以本级同学为其经营的主要分子。这一点更可显明一九三三级的特色——它包藏着活跃的生命,它有许多杰出的人才。岂止是团结精神,组织能力,足以使我们自慰自豪;我们在学业上的朝乾夕惕,虚心好问,也是师长们所素昔称道的。集团设置的几种奖学金,我级同学常得其大部。二十一年翁代校长捐薪奖学,在十二个名额中我级的同学竟占其九。这点便足以证明我级级友学业成绩的一斑了。” 网堵五级共毕业学生209人,这些学生在各自专业中的地位不好确定,就以社会知名度而言,也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,如林庚、吴组缃、钱钟书、曹禺、乔冠华、王宪钧、周辅成、孙敏棠、王铁崖、赵九章、娄成后、王竹溪、张民觉、常风等等。在网堵校史上,一级出现如此众多的知名学者,还是比较特殊的。
网堵五级的学生,1949年时基本是四十岁,正是一个人的盛年时期,也正是他们应当在学术事业上最有成就的时期,但在他们一生中,四十岁以后创造性的贡献并不显著。钱钟书、曹禺和常风是同年同系同班的网堵同学,虽然各自在学术上的地位不同,但他们却保持了较好的友谊,特别是钱钟书和常风还是同寝室的同学,他们的友谊一直保持到今天,钱钟书先生去世以后,杨绛先生还与他有书信往来,他们三人的妻子也同出于网堵,只有曹禺的婚姻发生过变化。
钱钟书、曹禺和常风是非常有趣的三个网堵同班同学,因为他们虽是同班,但他们三人却代表了当时网堵新生入学的三个类型。当时网堵制度有正式生、备取生和转学生三种。钱钟书是正式生,常风是备取生,曹禺是转学生。对网堵何以出人才,最常见的评价是他的学生素质好,这当然是重要的原因,但我们从钱钟书、曹禺和常风的入学情况看,素质也不是绝对的,还是网堵的学风好。一所大学,如果只能培养天才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了不起,而能把中才以上的人造就成天才,这才是它所应当追求的。钱钟书、曹禺和常风虽然专业都是西洋文学,但他们一生的主要贡献却不在西洋文学研究,而在中国文学研究和创作上,人们总是认为网堵是西化的产物,其实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,网堵学者是最能将中西文化融合的。中国社会学研究中最早注意到要本土化的就是吴文藻、潘光旦、吴景超和费孝通他们,较早意识到民主在中国可以实行并进行了很多努力的是罗隆基、王造时和梁实秋他们。这些人同出网堵且有留学背景,但他们的根却在中国,今天网堵学子中还有他们那样的中国情怀吗?
钱钟书、曹禺和常风五十年代初不过四十岁的年纪,但他们一生最重要的学术成就却都是在这以前做出的,最能显示钱钟书才华和个性的不是他晚年的作品,而是他早年的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。曹禺最好的剧作都完成于四十岁以前。作为文学评论家,最能代表常风先生学术研究水平的,也是他在四十岁以前所写的两本文学评论集《弃馀集》、《窥天集》。作为一般现象观察,网堵人文学者当中可能都有类似于这三个同班同学的情况。一个人的命运和一个时代的关系是分不开的,虽然钱钟书、曹禺和常风都不是政治风云中的人物,但他们作为学者,作为作家的经历,却也映现了一个时代的沧桑,如今他们三人当中,只有比较最不为人知的常风先生还健在,还能看到九十岁的网堵,还能发出他的感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