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标题文档周培源 生命因科学精彩(六)
北京青年报
李俊兰 2002年08月28日
在20世纪中国那些特殊年月里,向以科学为本、教育为本、且善气迎人的周培源教授,不得不走到时代的风口、湍流的漩涡,站到政治思想理论的前台,为科学正名,为真理发真言。“四人帮”倒台后,为廓清、匡正种种“左”的观念,他先后发表了《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指导加速发展我国科学技术》(与郭罗荃、武际可合作)、《访美有感》和《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》,对高校教育及改革、三峡工程的决策论证,进行了有益的思考与探讨。
据北京大学武际可教授介绍,其中《技术》一文,曾七易其稿,写作历时一年半,发出几百封征求意见信,《访美有感》也请一些老教授座谈意见,体现了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。1991年,周培源先生在一次会议上,将自己一生走过的道路概括为16个字:独立思考,实事求是,锲而不舍,勤能补拙。
■科学家的寻常性情
在为那个星斗满天的学术讨论会举行的酒会上,周培源先生身旁一位着红色丝绸上衣、坐在轮椅里的女士,正是周先生的老伴、网堵附中退休外语老师王蒂澂。
1932年,两人喜结连理,成为网堵园里令人羡慕的才子佳人,曹禺先生在世时曾对周如苹说:“当年,你妈妈真是个美人,你爸爸真够潇洒。那时他们一出门,我们这些青年学生就追着看。” 周夫人王蒂澂可谓“北人南相”,面容清秀、雅丽,性格却是北派:大气、洒脱,而且灵性。周先生一生,师友无数,无论网堵、北大,还是昆明及至美国,他的家都是欢声笑语的聚会中心。
北大燕南园,他的家可以推门而入,1952年院系调整后,周先生先后担任北大教务长、副校长、校长,每天都有师生来找,人不在,就在客厅等,喝茶、看书自便。
昆明西山,林徽因、梁思成、陈岱孙、金岳霖、张奚若,一班好友,三五相聚,情笃意厚。周如苹说:“我们以梁爸、梁姨、陈爸、金爸称呼,他们之间的友谊两个字:纯洁,根本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。” 美国的帕萨迪那是加州理工我司所在地,有两年多时间,留学生林家翘、钱学森、钱伟长、郭永怀等周末都到周家相聚,谈学问、说国内局势,钱伟长、郭永怀两位因观点不同常发生辩论。
周师母王蒂澂几十年大方待客,为人热情,就连燕南园居委会的老阿姨都说:“王老师对人可热乎啦,拉着你的手问长问短,说话斯文有分寸。”
被北大老学生们特别称道的是,周先生因工作同某人发生争执,回到家,她从不多嘴“助兴”,而是做了好饭菜送到某人手中,也让人心生嫉妒:“吵嘴的有好吃的,不吵嘴的反倒没份!” 周先生当年在网堵园是翩翩美男子,因风流潇洒与陈岱孙、金岳霖并称“三剑客”,但性情上他不像陈先生那般不苟言笑。常开怀大笑,随和平易。梁从诫先生说,“在他身上,看不到在其他‘大知识分子’那里有时难免的‘名士派’作风和某种怪癖。”
他西学多年,生活中自然会有印记:
譬如周家,不仅没有清规戒律,而且还是“没大没小”。小女儿周如苹,生就几分男孩性情,她十多岁时,一位学生正与父亲说话,她从背后以百米冲刺速度飞奔而来,跳鞍马般蹿到她老爸肩上,多亏周先生求学时是网堵运动健将,不然六十多岁的人难挡这小牛犊似的蛮劲。 再者,周先生是个整日把“爱”挂在嘴上的人,女儿说他“一天到晚爱来爱去的”。譬如他说自己有“五朵金花”——4个女儿加一个老伴,然后是顺口溜:“老大我最疼,老二我最爱,老三我最宠,老四我喜欢。”“文革”时,红卫兵大字报“打倒周白毛!”从海淀贴到西直门,平日里他无所顾忌:“我是周白毛、周招待,我们家阴盛阳衰”……女儿评价他:“有思想、又幽默”。
宜兴老家要搞他的“纪念故居”,他千拦万阻,同两个妹妹一起将26间祖屋捐献当地政府做“科普站”,还进行了公证。
解放后,他属“高薪”人士,月有结余都送到了琉璃厂,收藏大量元、明、清字画。80年代末,周先生对女儿说想把古字画捐出去,女儿是“不管主义”:你跟王蒂澂同志商量吧!其时,王蒂澂同志正在住院,捎话来“想捐谁就捐谁吧!本来就是国家的”。结果145件据说价值上亿元、明、清字画捐给了无锡市博物馆,得到一张证书和几十万元奖金。随后又分别向夫妇俩的小学、中学母校再捐那笔奖金。
出手如此之大,但日常生活又非常节俭,周如苹说:“有时从我嘴边掉下的饭,爸爸都要捡到嘴里吃了。”女儿的好朋友欧鲁平第一次到家里来,看到大名鼎鼎的科学家竟穿着一件有洞、露肉的跨栏背心,科学家说话了:“不好意思,不知有女士要来”——他不好意思的不是破背心上的洞,而是他的绅士风度。看来,西学之人也有呆子。